夜,无人冷凉。
男人焦灼地守在医院的手术室前,那红色的“手术中”的字样,让他内心一直久久无法平静。那是他的妻子。他的妻子……生死之间,能否安康?
对于女人来说,孩子是自己爱的结晶,承载着自己所有的爱。是自己……和另一个爱之人的毕生结晶。
然而分娩时,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,是承受这种爱的必要代价。
那么,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这个孩子,他不愿出世呢,明明他的母亲……很痛啊。
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强行的方式,将你带到这个世间呢……
男人抱住了自己的头,双手合十,似在祈祷。路过的人奇怪地看着他的发色和手势——男人是个东方人呢……很少见呢。在这片西方的土地上。
话说,那个奇怪的医院助手也是东方人呢。
那么长时间了呢。
等待漫长而痛苦,像是要催人低声哭泣的痛。几乎欲要承着这黑暗的风,随心地去远游。脱离繁杂和喧嚣,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——
求求你。
或是男人的祈祷得到了回应,红色的灯光终于不烦躁的照耀。
——灯熄了。
医生和助手匆匆走出。
“母子安康。”脸色无波,语气平淡。
医生,见过了无数的离别,非是心硬……而是平淡。死活也罢,见怪不怪。
但听到这句话,男人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刹时间复苏,欣喜在蔓延着,他的手不住的颤抖。
这是……最好的结果了。
神明果然会听取人类的祈祷,救赎没有能力的人类……吧。
孩子被小心翼翼地包在柔软的白布中。长着稀疏的白色头发。虽说因为刚刚出世,皮肤还微微地发皱,但是皮肤却是微微的粉红色,煞是讨喜。
这是他的孩子,他的孩子啊!一边的妻子脸色有些苍白,眼中也掩不住激动之色。那是他们的孩子。
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仿佛知晓自己的父母在看自己,抬头展颜,微微一笑。
纯净的笑。
边上的助手目光一闪,奇异之色闪过。
同为东方人,助手对这一对夫妇抱有些许好奇。妻子是白色头发的标准西方人,究竟是如何认识男人的呢?但无奈碍于这是他人私事,他也不好过问这些八卦。
这孩子……刚出生时也不哭,只是笑呢。
还有这男人也是奇怪,对于那女人的安危竟是如此紧张,现在在这星界之中,医疗和科技早已经发展到了极高的水平,接生死亡?
那是不可能的,除非……此子,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旋即,助手又是恼怒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。
这医院只是三流医院罢了,要是特殊血脉,特殊天赋,或是“残余者”降生,多半会严严保护,从小就开始密切关注,监视,哪还会到这种小医院来?
那些都是“战力”啊,如今国家时代,纷纷扰扰,各国混战,就如同春秋战国,群雄逐鹿,各方割据,五百年前【薪火者】的发现证明了人类可以拥有超自然的,强大的力量,于是局势更加混乱。
助手微微地出神了一会儿,然后只是叹息。
他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很久以前还在流行的照片,上面是个白色长袍的少女。
助手的眼中流露悲伤和怀念。
天下……太乱了。
人类内战,界战频繁……没有外敌,尚且可以支撑一会儿。
但是……
若是……若是在界的外壁,有什么……有什么早就在窥伺。这人类的世界,或许才会团结一致,才不会如此混乱。
若是有外敌,人类……才会团结一致吧。有位伟人说过:欲望不死,战争不死。
欲望不灭,战争不休。
而生于忧患,则,死于……安乐。
这个孩子,出生尚有笑的权利,往后呢?若是离开了这些中立地带,其余地方,都不是安全的,甚至于,勾心斗角,无处安身。
只有这里是和平的。
但自己,无非是亡者罢了,为何还对这孩子有诸多感慨?难不成是因为……那抹难见的,笑?
亡者亡者,死即亡,亡即逃。
逃离者……在他人眼中已经死亡。
自己贪生怕死地逃离了死亡,才到此处做了一个医生助手。掩饰锋芒,粉刷太平。试图忘记一切,结果还是忘不了啊。
但是那场战争,他逃了。便回不去。
陷入回忆的助手微微叹了一口气,他到死为止,虽是后悔,却是回不去了。那个地方……过去的记忆哪怕再是一幕幕地重现,也和他早已无关。因为过去的人不在了。
人去,心冷,魂灵亦凉。
这时,那男人却是欣喜若狂地接过了孩子,亲吻着孩子幼嫩的笑脸。
“这是我的孩子,看,他还笑了,他喜欢我呢。”男人说着质朴的话语,却是让助手心头一颤。
……多好……多好呢?
他不知道,但是感觉鼻头酸酸的。他很喜欢,这种质朴的,名为“多好”的感觉。
夜色中夹杂着消毒水的气息,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,似乎是血腥的味道。助手的嗅觉无比明锐,无比精确地捕捉了这个气味的来源。
……很近呢,血腥和杀戮的气味,宛若……雨中幽梅。
哪怕是名为“和平”的中立区域,也是常有杀戮啊……
不鲜见之事,他也不在意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,不远处,他看不见的地方,空间被封锁隔绝,一个老者竟是伫立虚空,身虽是穿着平淡无奇的长袍,眼神隐藏在阴影中,却是威严非凡!
“【神算子】……”老者边上围着几个教廷服饰的人,金发碧眼。眼中不时闪过一丝丝忌惮之色。
老者并没有在意教廷一方的围攻,而是淡笑抚须:“光明教廷的【制式薪火】似乎是成功了嘛。可笑,可笑,自诩为【光明】,却行这等下三滥之事!人为制造【薪火者】,将死去薪火者的【火种】取出,植入普通人体内……教廷以为老朽,不知晓么!?”
神算子,夏域一国称号薪火,拥有自己称号的,绝不是善茬!今日无缘无故侵入阿瓦隆的中立区域,意欲何为?
“但是……制造出来的东西,虽说人数众多,却是没有任何威力。”老者抬眼,从那阴影中闪出一丝瞳光,怒目!冷光乍现,仿若天神!一团虚幻的火焰自其目中燃起,那是薪火者的【火焰】!
火焰【天机万变】!
仿若天机。
称号级,果然深不可测,阿瓦隆这一国的称号强者不久就会赶到,而他们……只是拖延时间的炮灰罢了。
炮灰没有资格退,于是他们都没有退。
老者缓缓正视前方,他双眼中的火焰则更为明显,令人心悸。但是他没有看眼前的敌人,却是望向不远处的医院。
那是藐视。这些人,不在天机眼内!
“老夫并无恶意,所以你们,可以安心了。”
老者语气平淡。
“让让,我有要事。”
一言出,犹言出法随,所有人都不自觉让开了身体。
颤抖着身体,但是却不听自己使唤。不愧是【神算子】,不愧是称号!冠以称号的薪火,不是他们这些蝼蚁可以抗衡!
他们只能望其项背,见其离去,却无任何办法!
那么自己当初,是为了什么,才自愿接受了教廷惨无人道的实验!?是什么支持着自己忍受那种痛楚,不是为了变强吗……难道,不是么!
而现在,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,自己只是实验品,在强大者面前,只能瑟瑟发抖,让开道路!
自己身为小队长……带领【程式部队】……程式?果然是被制造出来的消耗品啊……
自己还有弟弟……不能死,不能死!
可无用之物死。
【主之侧,不需无用之物。恭喜你,斯拉,你,如今成为有用之人了。】在他成为薪火的那一刹那,主教如此温柔地对他说。
主教的话开始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,宛如魔咒。
没有用的话,自己,队友……就要死了!我们的存在,只是为了对教廷有用,仅此,而已!对,死了也要做个有用的人啊!
所以自己双手已经沾满鲜血,心中仍只有教廷的命令,无辜也好,弱小也好,与他何干?教廷……至高无上,因为是教廷给了他力量,让他从过往饱受欺凌的噩梦摆脱。是教廷让他“有用”了!
一瞬间,坠落开始!
他的双眼血红而疯狂,盯着老者。
他明白了,为什么主教要他们拦住神算子,为什么称号级,迟迟不来!
……因为……他们在实验,实验自己,还有自己的队友【堕落】的威力!火焰有黑白,【薪火】为白,堕落为黑。
黑者,欲也。
那么……就给他们看吧。黑色的火焰!
老者皱起了眉头,他来,只是寻人……
不欲杀人,但是,其之道心,顺天!
“看来我让你们为难了呢……老朽不好坏自己道心,看来,是要有一番周折了呢……”
火焰从老者的眼中渐渐隐没,就如一个闲庭信步的老者一般悠游自在。
教廷众人却都是在队长斯拉的引导之下,双目血丝密布,坠落前兆,黑色的纹路在其身体之上蔓延。
“痴儿……痴儿……我已无杀意,为何如此?”
黑色的纹路上,渐渐增生不似人类的外骨骼,火焰在他们的身上燃烧,黑色的。状若撒旦。血肉撕裂又愈合,简直就像一场玫瑰的盛宴。
对,荆棘的玫瑰生长在人的身上,以人的灵魂作为养料生长的玫瑰!
“放心……我不杀你们。”如是说着,老者却是双手成剑,玄奥火焰亮起,刹那间,火焰化剑!
天之道痕——浊之剑!
不杀,即为杀!老者的眼霎那间明亮。
身后,黑色火焰尚未燃起,便已熄灭。百人小队,尽在那一剑之下死灭!仅,一剑而已!头颅歪斜在一边,似乎呢喃着什么。然而随着声音而来的却是鲜血喷涌的声音,肠子,内脏……
这里是血海,但老者却无动于衷,他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……不,也许不是,只是淡漠罢了。
淡漠而已。
天道,专惩叛道者!他踏在血中,却仿佛是苍天俯瞰世间。
“匍匐与地吧,”眼神凌厉。“叛道者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”斯拉的头颅已被砍下,然而似是其魂魄不屈,依旧……喃喃自言!血液在老者周身画出一个圆弧,却没能靠近。
瞬杀啊……
不是不杀么……啊……想要变强大,想要成为有用的人……又有什么错?
“你没有错。”老者漫步,背身,“是我错了,我之道为天道,可天道,就是错的。”
这是上古道心,杀与不杀,不在生死,而在葬魂!
“我……没……错……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哈!没错,所以我……”他悲伤地盯着神算子,瞬间化灰,销声匿迹。
但是对不起呢,弟弟,我不能回去了。
只是为了让人承认他没有错么……这个世界如是,被扭曲了啊。那个叫斯拉的孩子,造了如此多的凡人杀孽,心中……还是有不忍,还是有愧疚啊……
执念散,那孩子也该安心了。那么,接下来,是正事。
神算子看向医院。夜微凉,天地间只有一人的冷。
“泽樊,找到你了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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